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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贴:《最后一页》 连载 --- 一篇让你感动,也让你流泪的文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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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5-12-5 01:42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第一章
   阳光是如此耀眼,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。人潮在身边流动,面孔却个个模糊。我行走在大街上,步履飘浮。
   突然间,背后一阵刺骨的凉意,一双眼睛的视线穿透了我的身躯。我猛然回头,眼前却是虚虚幻幻的人影,白花花的犹如鬼魅。
   我找不到那双眼睛。可那刺人的眼光还停留在我身上,这眼光象一只毛毛虫,在我身上细细游走------
   “轰”一声炸雷,我腾地从床上弹起。摸摸身上的冷汗,我知道自己又做那个噩梦了。最近,我老是做同一个噩梦,梦见自己被一个看不见的人、一双看不见的眼睛跟踪,仿佛随时会有一双看不见的魔手扼住我的咽喉。
   我想我是太累了,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。
   还有一个月我就要结婚了。
   我的婚礼定在农历7月初7举行。日子是我挑的,那天是七夕,中国的“情人节”。
   每年的这个时候,台长都会叫我找个好的选题,赶制一期“七夕特别节目”,在七夕晚上播出。主持了这么多年的情感节目,每年的七夕特别节目是我的重头戏。每次节目我都能让全市的观众掉眼泪。前段时间忙着装房子,最近忙着购家俱,今年的七夕特别节目我还没开始准备呢。
   今年和往年不同,当天晚上不仅电视台会播出我主持的七夕特别节目,我还会在酒店的红地毯上主持我自己生命里的“特别节目”。想到这里,我笑了起来,伸了个懒腰,重新钻进空调被里。
   窗外风雨交加,电闪雷鸣。才凌晨两点半,却怎么也睡不着了。明天是星期天,傍晚时刚接到“婚纱广场”的通知,说我从香港预订的婚纱到货了。可惜李楠到广州出差去了,我只能一个人去试穿。
   作为省电视台的名主持人,我曾为婚纱公司拍过广告,李楠说广告片上的我“美艳不可方物”。这个男人,说甜言蜜语的时候不多,但每一次都能恰恰点中我的要穴。我已是奔三的女人了,不嫁给这个相识三年仍能让我心旆荡漾的男人,还嫁谁呢?
   我开始幻想自己明天穿上婚纱时的样子------
   电话响了。是李楠:“我知道你今晚肯定睡不好,所以给你打个电话,陪你聊天。”
   “你怎么知道?”
   “我看了成都的天气预报了,今晚有雷阵雨。别看你平时风风火火什么也不怕的样子,可我知道你怕打雷。我又不在你身边,我放心不下,所以给你打个电话。”李楠的声音充满磁性和温柔:“算日子,订做的婚纱就该到货了,对不起,明天我赶不回来,要不你晚两天等我回来再去试?------”
   我的软麻穴又被点中了。我沉溺在幸福的感觉里,窗外的风雨雷电声已充耳不闻。
   电话粥一直煲到接近天亮。等我迷迷糊糊睡醒,已是中午时分。我匆匆喝了杯牛奶,化了点淡妆,就直奔“婚纱广场”。
   周末来试婚纱的准新娘们还不少。可当我穿上那套由香港名师为我量身定做的婚纱时,周围的女人都失却了颜色。我看着镜中自己婀娜的身影,脸上泛起了红晕。
  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。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短信:沈可,你穿婚纱的样子真美。你让别的女人心怀嫉妒。
   我抬头四望,想找到这个发短信的人。婚纱店里只有十多个男男女女,落地玻璃外是人来人往的大街。可我搜索了几遍,没有找到回应的目光,也没有发现可疑目标。
   “嘀嘀”,第二条短信又来了:别四处张望了,你找不到我的。但你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。
   一股寒意袭上心头。梦里的感觉一下子真实起来。我开始感到那条毛毛虫正在我身上蠕动。
   作为一个全国都知名的节目主持人,我不认识的人和认识我的人同样多。有不少仰慕者会用各种方式接近我我都应付自如,可眼前这个人不知为何让我紧张。我在明,她在暗。是的,一定是“她”,第六感觉让我直觉对方一定也是个女人。
   我回了短信:小姐,谢谢你的赞美。躲在一旁看我真的那么有趣吗?
   第三条短信很快来了:是因为我说你的美让人嫉妒你才猜到我是女人吧?你果然很聪明,心思灵动。看来我没有找错人。
   我回信:找我何事?
   第四条短信:你很快就会知道了,何必急在一时?
   我想快憬崾?獬∧??婷畹挠蜗罚?也辉倩囟绦牛??贾苯硬Υ蛩?氖只?5??吹氖堑缒蕴崾疽簦骸澳??Υ虻氖只?压鼗?!?   试穿婚纱时的兴致已跑得无影无踪。强烈的好奇占据了我的心扉。我想知道这个神秘的女人是谁,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个无聊的观众在和我开一个无聊的玩笑。她是一个有心人,她有所求而来,她有所备而来。
   我走出“婚纱广场”,跨进一家麦当劳,一边坐在冷气旁吃套餐,一边给好朋友安美打电话。
   从小学起安美就是我的同桌,我俩好得连上厕所都不肯落单。高考后,她上了警校,我进了川大。毕业后我进了电视台,她进了公安局。可这家伙,只干了两年,期间用业余时间考了一本律师执照,随后就头脑发热辞职了。我以为她想改行当律师,谁知她却去开了一家侦探公司。几年下来,已成了小有名气的女“福尔摩斯”,买了套跃式四居室不说,还买了一辆POLO,成为我们那批毕业生中最早凭自己本事有车有房的人。我虽然比她更早有车有房,但这是靠了我父母的缘故,不象她那样白手起家来得硬朗。
   安美在办一个案子,本没有空,可当我说我有急事我非常需要她时,她立马说二十分钟内赶到。
   当我刚刚洗尽手指头上的油腻,安美就开着她那辆红色PORO到了。一进门她劈头就问:“出了什么事?”
   我笑了:“喝下午茶呀!不说我有急事,你能这么快赶过来?”在周末和安美同喝下午茶是我多年来保持的习惯。除了感情需要,我们在事业上也互有信息需求。去年的七夕特别节目“现代版秦香莲”就是她给我提供的线索。
   那位从大巴山出来的“秦香莲”拖着一双年幼的儿女,靠乞讨步行了三个多月才走到成都,却怎么也找不到她那位在成都开家俱厂的老板丈夫。最后还是安美帮她从郊县一幢别墅中揪出了负心的“陈世美”。那男人刚被刑拘,他的二奶就卷着他的钱财跑了。当那个男人因重婚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,让人跌破眼镜的一幕发生了:法庭一宣判,“陈世美”怒视妻子:“你这下子安逸了吧?”“秦香莲”却哭着扑向已一无所有的“陈世美”,口中叫着:“你恨我我不恨你。你放心,我就是讨饭也要把你的两个孩子养大,我等你出来——”“陈世美”愣了一下,颓然长叹一声,随后就哭了起来----
   我跟踪采访了整个过程,把其中的一波三折全都真实地摆在观众面前。那期节目创下了我那档节目的收视率的新高。正因为去年的节目非常成功,今年我的压力才特别大。
   我和安美来到我们常来的翠苑茶楼,一边喝茶一边聊了起来。我聊起了自己正在寻找今年七夕特别节目选题的情况,当然也谈起了刚才试穿婚纱时接到的几条神秘短信。
   “嗯,这事有点蹊跷。从你说的情况来看,我能肯定三点:第一,她是个女人;第二,她熟悉你的情况;第三,她对你有所求。”
   这家伙,分析的情况和我的直觉完全吻和。我说:“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?观众打电话到台里问是问不到的,我的私人号码可是保密的。”
   安美大笑:“这还不容易?搞个电话号码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。也许这个女人认识你的朋友,或者她就是你的朋友,或者她有一个象我这样的朋友,也或者她聘请了一个我这样的人。”
   “你说这么大一堆假设,岂不是把把我的头都搞晕了?”
   “别急别急,这事儿我会帮你。你先等着,她肯定会主动再和你联系的。咱们在明她在暗,就得以不变应万变。”
   一壶茶喝了一半,我的手机又响起了短信提示音。安美说:“别不是那神秘女人打来的?”
   一看果然。
   “沈主持,你是不是正在找今年七夕特别节目的线索?我愿做你这期节目的女主角。我保证,给你提供的线索绝对真实,绝对轰动。”
   我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。谜底这么快就揭开了,原来她是想上我的节目。我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好笑起来。
   正准备回条短信,第六条短信来了:我有一封信放在你朋友的POLO车上了。
   我跳起来,拉着安美冲了出去,直奔地下停车场。
   车窗上果然放着一封信。停车场惨白的节能灯光照在信封上,让浅蓝色的信纸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淡紫色。
   “沈可亲启”这四个字写得非常娟秀。我和安美四下张望,周围一个鬼影子也没有。我飞快地打开信封,里面却只放着一幅墨迹淋漓的画卷。
   画共三幅,是简笔国画,看得出作者有很好的国画功底,笔法娴熟。
   第一幅,天上悬着一轮半圆的月亮,一株樱花树下,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和一个年轻男人正跪地相对,两人一手指月,一手指心,似乎正在盟誓;
   第二幅,天空依然悬着一轮半圆的月亮,女孩站在桥头,手里提着一个拉开的旅行包,包里赫然全是一叠叠厚厚的钞票,女孩神情悲愤,正把钞票洒向桥下的江水中;
   第三幅,年轻男人站在桥头,双手伸向桥栏外,而桥栏外女孩娇弱的身体和那箱钞票都正坠往桥下的激流中------
   画卷显然是刚完成的,墨痕犹润,墨香犹存。
   安美惊讶地说:“画得太好了,真是栩栩如生。这女人看来很有才气。你看懂她的意思了吗?”
   我没有回答,心里琢磨着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。这显然是一组连环画。我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:“她画的是一个悲剧,她自己的悲剧。她就是画中的这个女孩!她和一个男人倾心相爱,那男人却不知为何把她推落江中。而她往江里撒钞票是什么意思?他们是因为一笔巨款才由情人变成仇人的吗?”
   安美愤然说:“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,这真是太惨了,这男人真他妈不是个东西!”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5 01:43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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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叹了口气,没有说话。安美说:“没想到这女孩没有死。她活了,回来了,她现在想干什么,为什么要找你?”
   我打了个冷颤,脑中灵光一闪:“难道她要回来找这个男人复仇?她找我就是要我报道这件事,帮她伸冤?”
   “我看很有可能,这是最合理的解释,也是惟一的可能。”
  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。如果这是真的,这可是我主持七夕特别节目以来遇到的最好的题材,如果做成功了,肯定会打破去年创下的收视纪录。
第二章
   我正准备给那个神秘女孩发短信,手机就又响了。第七条短信上写着:如果你要采访我,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,在节目做成以前,除了安美,不要给任何人提起我的事,包括你的所有亲戚同事和朋友。
   这个女人真不简单,不但知道我的手机号码,还知道安美,以及安美的车。我对她的兴趣越来越浓了,连忙回了短信:我答应你。我以我的职业道德和人格保证,未经你的许可,绝不向任何人泄露你的个人信息。
   两分钟后,第八条短信来了:好吧,我会配合你,做一期空前绝后的七夕特别节目。注意保密,等我电话。
   我兴奋地说:“这件事太有意思了。这个女人报料的方式很特别,也很神秘。我想她找我的目地是想通过电视来找出那个凶手男人,丢那男人的丑,这样她才满意。”我突然想起了什么,一下子冷静下来:“那个男人不仅是负心还曾下手杀她,这已经是一起刑事案件了,即使她说的都是真的,也很难取证啊!不知道她报案了没有,有没有警方调查结论?”
   安美摇头说;“她多半没有报案。或者说报了案也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而不了了之,否则警察早把人抓了,她还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地来找新闻媒体?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,虽然画面上没表现出来,不过我估计那男人可能拿到了那笔巨款,现在说不定已经发达了。她想告倒他也不是那么容易。而且推人入水,这种刑事案最难取证,仅有被害人自己的证词是远远不够的,对方可以说她是自己失足落水,还可以说她是因爱生恨,诬陷报复前任男友------她来找上你肯定是迫不得已。我倒想免费帮她,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,她可能已经找了别的私家侦探了,所以才会掌握这么多情况。我真想帮助她,我最恨那种无情无义的男人了,何况那个男人那么狠毒,让他坐牢没意思,要撕开他的画皮,让他曝光、声名扫地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。”
   我笑着打了她一下:”你呀,亏你还是律师,这么不相信法律。也难怪你当不好警察只能去当侦探,我就搞不懂,你一直都在学法,怎么法律观念就这么淡薄?”
   安美笑了:“你知道的,我从小崇拜的不是警察,是女侠。要维护正义,有时光靠法律是没有用的。”
  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,我的脑子就没停过,我不停构想这期节目的内容,甚至有了台本片段的腹稿。那3幅画的画面走马灯似地在脑中出现,围绕着那一幅幅画面,我的想象力不停扩张。职业兴奋让我整个人都在燃烧。
   终于我按捺不住兴奋,将车停在路旁,给那个神秘的手机回了一条短信:离七夕只有一个月了,你知道我在筹备婚礼,我的时间很紧,能尽快面谈吗?我必须尽早定下本期七夕特别节目的选题。
   这次她很快回了短信:那就今晚8点,“往事”咖啡吧见。
   我问:怎么找你?
   她回:你不用找我,我来找你。
   我不甘心这种完全被动的感觉,再追问:你至少该告诉我怎么称呼你吧?
   隔了好一会儿,我才接到回信:我姓杜,与你同年同月不同日生。
   她姓杜?我的心突然一动,想起了《三言》中的名篇“杜十娘怒沉百宝箱”。从画面上看,这位杜小姐的故事多象“杜十娘”的翻版啊!她们的出身也许不同,但结局却是如此相似。不同的是,刚烈的杜十娘是绝望之际跳江自尽,而这位杜小姐的结局比杜十娘更惨,她竟是被对她山盟海誓的恋人亲手推落江中。幸运的是她没有死。现在她要来报复了。
   去年的七夕特别节目我做的是“现代版秦香莲”,看来今年我要做的是“现代版杜十娘”了。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何规避这期节目的法律风险。如果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这个神秘女人说的话,那么这期节目就无法播出,否则那个男人会和我们电视台打名誉官司。
   一切只有见了那神秘女人的面,了解了具体情况再说。现在,对于这件事情的种种分析判断都只来缘于那8条短信和3幅画而已。
   晚上8点,我就将听到那个曲折凄惨、惊心动魄的故事。
   电梯正在上行,我突然想起今天忘了买花了。
   我的家中随时都不会缺少鲜花。客厅里是香水百合,餐桌上则是?,卧室里当然少不了气味氤氲的红玫瑰。早上出门时我还提醒自己,家里的花都枯萎了,该换新的了。结果遇上那位神秘的“杜十娘”,我就全给忘了。
   刚一打开门,一股熟悉的清新的百合花香就扑鼻而来。客厅茶几上,一束香水百合在水晶瓶里悠然开放,清新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,接着我就发现了餐桌上的?我惊喜地冲进卧室,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映入眼帘,我还没来得
及叫出声,整个身子就被抱了起来,一张火热的嘴唇从后面偷袭过来,堵住了我的嘴------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5 01:43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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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我停止幸福的喘息,一睁开眼,就看到了李楠那张棱角分明的脸。
   我一计粉拳打过去,笑骂:“讨厌,又来这一招!”
   李楠将另半边脸凑上来:“要不要再打这一边?亲爱的,我太想你了,所以就提前回来了,说什么也不能耽误你试婚纱的大事呀。没有告诉你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,怎么样,开心吗?”
   这个男人,就是这样的会讨人喜欢。我不禁想起了那英的一首歌:就这样被你征服,喝下你藏好的毒------
   我们相拥着在床上躺下来,分别才几天,相思就已浓得化不开。他满脸是笑,心情愉快,看得出他这次出差很成功,又签下了几份广告大单。
   他问我:“小可,这几天在忙些什么?”
   我刚想给他讲那8条短信和那3幅画,话到嘴边想起自己曾经承诺过不把此事透露给任何人,就又忍住了,只简单地说在准备这期的七夕特别节目。
   李楠体贴地说:“别累坏了,晚上我们去泡温泉、吃西餐?”
   我说:“泡温泉不行,吃西餐也得抓紧,晚上8点我约了人采访。”
   李楠说:“不能改个时间采访吗?我觉得我们似乎好久没见面了。”
   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:“不行,楠,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回来,这个采访很重要,早点把这期七夕特别节目做完,我们也好轻轻松松地安排婚礼呀!”
吃过晚餐,李楠执意要送我到“往事”咖啡吧。他说:“我不打扰你的工作,我远远地坐在一旁看你采访行不?等你采访完了,我陪你去泡温泉,辛苦了这么些天,你该放松放松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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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往事”是城南一家非常有名的咖啡吧,来此消费的都是些衣着高档,谈吐优雅的青年男女。我特地换了件黑色的晚装,还把头发挽了起来。
   晚上8时正,我准时推开了“往事”的玻璃门。李楠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,而我四下环顾,却没有发现想象中的目标。
   侍者迎上来,殷勤地问我是否姓沈,是否约了人。我说我正是姓沈,我约了一位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小姐,侍者说:“杜小姐在楼上等您,我带您去。”上了楼,他把我带到一个靠窗的角落里,但那已空无一人。
   侍者奇怪地说:“有一位姓杜的小姐预定了那个位子,刚刚都还在,怎么又突然走了?”
   另一位侍者过来解释说:“这位小姐刚刚买单走了,说是有急事,不等了。”
   她居然甩我死耗子!我有点不悦:“这人怎么这么不守约,找我采访的人多着呢,是她求我还是我求她呀?”但一想到她身上背负着一个那么精彩那么曲折的故事,我把那份骄傲和不满压了下去:“我和她是互有所求。要做一个好选题,总是得费点功夫。”
   既然来了,也不急着走了。我在她预定的位置上坐下来,要了一杯冰咖啡,开始给她发短信。
   这时我突然嗅到了一股隐隐的幽香。这股幽香淡淡的,若有若无,很清冷,很神秘。这就是那位杜小姐身上的香味吗?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?那3幅国画已经让我察觉到她的才华,而这股幽香,则让我感觉到她是一位很会生活、很有情调的女人。这样的一位女人,会是怎样的魅力四射,怎样的令人倾倒啊!
   我发短信说:你失约了。
   她回了短信:是你不守信用。你下午承诺过不把我的事泄露给任何人。结果你居然和你的未婚夫一同来听一个女人悲惨的爱情故事。想用你的幸福来刺激我的痛苦,还是用我的不幸来衬托你的快乐?
   我这才回过神来。是她误会了。她一定是看到我和李楠一起下车,一起走进咖啡吧。
   我连忙回信:对不起,是我疏忽了。不过你误会了,我没给他讲你的事,他刚出差回来,他准备在一旁等我工作完了好送我回家。我马上叫他先走,你能回来吗?
   发完这条短信,我匆匆下楼,通知李楠先回他自己的家。李楠有点不高兴,我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:“你必须先走,不要误了我的正事。”
   我知道这样说显得自己很霸道。但和李楠相处三年来,我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这样娇纵,如果我有什么想法,我总是用最直接了当地话表达出来。他的反应最激烈也仅仅是不高兴而已。在他面前我是个说一不二的公主。
   果然,他只是苦笑了一下:“你真是个工作狂,我算服了你了。都是我把你宠坏了,你一招手我就‘come ’,你一挥手我就得‘go’。”
   这时新的短信又来了:今晚我们就不见面了。如果晚上你是一个人在家的话,我可以给你打电话。
   我只好回信:好吧,那就先电话里聊吧。在没举行婚礼之前,我还住在单身公寓。
   当主持人多年,我积累了丰富的谈话经验。我的嘉宾从来只能被我引导,可在这位神秘女人面前,我的控制能力却似乎派不上用场。我能感觉到,她是一个个性很强、意志坚定、不容易被人左右的女人。
   我抬头对李楠一笑:“她已经走了,改为电话采访了。我们一起走,你先送我回家吧!”
   李楠将嘴凑在我耳边:“不要赶我走好吗?今晚我想留在你这边。”
   我娇羞地推开他:“你又来了,马上就要结婚了,咱们暂时分开这一个月,给洞房那天积攒点新鲜感不好吗?”
   李楠有些失望。但这点神情只是一闪而过。他搂着我的肩向门外走去。我加快脚步,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下滑开。我不想让我们的恩爱刺激另一个受伤的灵魂。
   我走出“往事”的大门,心里忽然有个念头:她一直在跟踪我,现在的她是不是并未走远,而就在我附近的某个角落里悄悄地注视我?我一边向停车场走去,一边悄悄输入她的手机号,按下了拨号键。
   两秒钟后,一段奇怪的合弦弦律在我附近响起。停车场空无一人,非常寂静,那手机铃声显得格外清晰。距离是如此的近,简直就在十数米之外。我的血一下子涌上心头,我转身向那声音响起的地方跑去,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嗒嗒的锐响。
   但我刚跑出几步,那奇特的手机铃声就断了。我停住脚步茫然四顾,这时从手机铃声中断的地方突然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,听足音行路人正在离我远去。莫不是她?我不顾一切朝着那足音的方向冲去。身后传来李楠的声音:“沈可,你干什么?”
   远远地,月光下,我看到了一个窈窕的背影和一头飘飞的长发。那长及腰部的秀发飘舞起来犹中一匹迎风招展的绸缎,而她的脚步是如此轻盈,那奔跑的姿势就象是在舞蹈。我敢肯定,这个女人一定学过舞蹈,我就是学舞蹈出身的,我知道只有舞蹈功底很好的人跑动起来身形才会如此轻盈。
   但一眨眼,她就消失在黑暗里。随后我听到那片黑暗里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,一束灯光亮起,一辆看不清型号的小轿车飞驰而去。
   李楠追过来:“沈可,你跑什么?你看到什么了?”
   我没有回答他,我只喃喃自语:“难道是她?难道是她?”
   李楠说:“哪个他?男的还是女的?你怎么神神秘秘的?”
   我说:“你别问了,我在采访一个情感故事。本来说好是单独采访的,可你的出现把女主人公给惊跑了。”
   李楠把我送到楼下,他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,我略带歉意地和他吻别。他体贴地说:“你这是为了工作,我不生气,你也别介意。”
   回到家里,我发出短信:我已到家。
   我在电话上装上录音笔,然后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电话响起。我知道,这个神秘女人已跟踪我很久了,她既然能知道我的手机号码,知道李楠和安美,也就能知道我的家庭电话号码。
第三章
   时针指向了深夜10点整,电话还是没响。我在犹豫是不是该发个短信催她,但我忍住了。我想可能她也在犹豫,毕竟,要向一个陌生人,尤其是在媒体工作的陌生人敞开心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何况,她的故事是那么复杂,在开始谈话前,应该等她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。
   “铃铃------” 电话终于响了。我没有急着去接,而是等电话响了三声后才拿起话筒:“您好!”
“您好!”她说,略略有些紧张,接着是一阵沉默。我听到她的呼吸声由沉重慢慢转为轻缓,似乎心情正慢慢趋于平静。我耐心地等着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5 01:45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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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对不起,让您久等了。”她向我道歉。她的声音清清柔柔的,软软绵绵的,象糖里裹着蜜,微风中带着花香。我从来没有听过哪个女人有如此美妙动人的声音,也从来想不到一个女人仅凭声音就可以如此引人遐思。虽然还未见到她的人,但观其画,闻其香,望其影,听其音,已足以让我有了想象的依据。
   我把惊叹压在心底,温和地说:“没关系,咱们慢慢聊。你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,今晚我先当你忠实的听众。”
   她柔声说:“谢谢你。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讲,我的故事太长、太曲折了。”
   “你的画画得很好,只不过我还是看不太明白。你就是画上那女孩吗?”
   “是,我就是。不过现在我已不是女孩了,我和你一样,再过几个月就满30岁了。”
   “你和画上的男人是情人关系吗?”
   “是的,曾经是。”
   “那他为什么要杀你?是因为你把他的钱丢到江里了吗?”
   她的声音突然转冷:“不是他的钱,是我的。是我卖身的钱。在认识他以前,我是靠出卖我的身体在维持我的生活,完成我的学业------我是个大学生,但为了获得这个身份,我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!”
   我愣住了。她的遭遇竟真的是“杜十娘”的翻版。从新闻角度讲,这个故事更曲折了,可一想到这样一个出色的女人竟是这样悲惨的命运,心情不由又沉重起来。
   她停顿了一下,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和柔美:“请原谅,尽管已事隔多年,可一提那晚上的事,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。为了让你全面了解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,尾讲给你听。”
   “我这一辈子应该说是个悲剧。这个悲剧是由三个男人造成的。第一个男人是我的生父。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是谁------”
   她开始讲述她的故事,那美妙的声音让我沉醉,我慢慢走进了她的世界。
   她出生在大巴山里的一个小山村。
   她的外公是小乡村的民办教师,喜欢舞文弄墨、作诗填词,写得一手好字,画得一手好画。但才高命骞,由于性情清高孤傲,混了一辈子也只能困在乡下,勉强养家糊口。她的母亲是独生女,她外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,把女儿调教得成了方圆五十里闻名的“一枝花”。十六岁那年,她母亲以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县里的师范学校。送女儿出村上学前,她外公连喝三碗白酒,放出豪言:“我这女儿,将来不是个人物配不上她!”一句话吓退了村里所有的媒婆。整个山村都知道杜家的门槛高,谁都不敢轻易上门提亲。
   没料到三年后,眼看快毕业了,她母亲却被开除了,原因是“乱搞两性关系,败坏校风”。她母亲是大着肚子连夜回到家里来的。从进门起就一直一言不发。她外公觉得自己一辈子的清名都毁在了女儿手里,羞愤之中把女儿暴打了一顿,又把她外婆暴打了一顿。此后整整三个月没有出过家门。她母亲性格很倔,不管她外公怎么打骂,怎么逼问,就是不肯说出那个“相好的”是谁,也坚决不同意打胎,一提打胎她就拿头撞墙,宁死不从。
   她外婆一气之下喝了农药。
   她母亲就疯了。
   以前的“一枝花”成了残花败柳。不仅是残花败柳还成了疯子。这一下更没有媒婆上门了,谁家愿娶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“破鞋”呢?眼看女儿肚子越来越大,她外公忍着屈辱,找来媒婆,流着泪说:“总不能让孩子生在娘家,你们帮忙给介绍个人家,只要是个男人,只要还愿意要她和她肚子里那小的,我一分钱彩礼不要,直接来把人带过去就行了。”
   就这样,她母亲嫁到了山上最穷的老光棍黄世发家。黄世发是家中独子,他父亲患了痨病,拖了十来年把家里耗成了全村最穷的困难户才闭眼。黄世发已经四十岁了还不识一个字,也从没摸过女人的手。没想到,最终他竟娶到了曾经是全村最漂亮、文化最高的女人。以前,他连远远偷看那女人一眼的胆量都没有,现在这女人却成了他买来的马儿,可以任他骑来任他打了。
   自打进门,这女人就没说过一句话。晚上她仍然呆呆地坐在床头,眼神茫然。可当黄世发上前去剥她的衣服的时候,她清醒了,虽仍一言不发,却拼命抵抗。她的衣裤和黄世发的脸都被弄得稀烂。眼看男人就要得手了,女人却突然瘫倒了,身下鲜血直流——她早产了!气得黄世发的老娘捶着床骂:这是哪世造的孽哟,娶个大的还送个小的,洞房还没圆就要坐月子。
   骂归骂,骂过了,老太婆还是煮了碗红糖鸡蛋端到媳妇床前,随后把儿子拉到一边,低声嘱咐他不要心急:“煮熟的鸭子还怕它飞了?等她身子养好了再说,我还指望她给我添个孙子呢!”
   第二天,老太婆没好气地给亲家公捎了个信:“恭喜亲家公,你当外公了。昨天才嫁女,今天就该送红皮蛋了”。
   她外公提了100个鸡蛋、两只鸡去探望女儿。进门的时候,他满脸羞愧,把鸡和蛋放在灶屋,讪讪地和亲家母、女婿搭了两句话,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。后来他走进女儿屋里,低声在女儿身边说道:“丫头,这条路是你自己走的。当爸爸的管不了你,也救不了你。你自己要保重------” 说到这,声音一下子哽住了,老泪纵横。
   女人躺在床上,仍是一言不发。连眼泪都没有一滴。她生了个女儿,眉目清秀,皮肤白皙。她外公抱着外孙女,心里感慨:这丫头,多象她娘小时候的样子!
   亲家母出现在屋门口,不阴不阳地笑着:“亲家公啊,你是有文化的人,不象我们娘儿两个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,你给这丫头娶个名儿吧!不过有一条,这孩子是你女儿从娘家带过来的,又是个丫头,户口可以上在我们黄家,可不能跟着我们黄家姓啊。”
   她外公的脸色一下子红一阵白一阵起来。嘴唇哆嗦了两下:“我晓得,我晓得------昨天就说好了的,生儿子跟你家姓,生女儿就跟我家姓。”
   其实来探望外孙女儿之前,她外公就已给她娶好了名字:杜雨菡。意思是雨后的荷花。
   听了这个名字,躺在床上、沉默不语的疯女人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。看得出,她喜欢这个名字。此后,她就经常抱着女儿,微笑着低声逗她:“荷花儿,你是我的小荷花儿------”
   “荷花儿”是杜雨菡的疯娘对她的昵称。话筒里,杜雨菡低声模仿着她的疯娘对她的呼唤:荷花儿,小荷花儿------那饱含深情的声音让我心中突然充满了感动和悲伤。我发现,这个杜雨菡的文学修养也非常好。她的倾诉简明流畅,配上她那独特的动人声音,让听者不知不觉被深深打动。
   就这样,“小荷花儿”开始了漫长的寄人篱下的生活。而她的疯娘的命运还在进一步向更悲惨的地步进行。
   尽管老太婆天天监视着儿子,但憋了几十年的黄世发还是忍不住了。女人还没满月,他就强行占有了她。此后一到晚上,他就早早把婴儿抱到母亲房里去,自己钻进女人屋里闩上了门------。老太婆劝了一阵不顶用,慢慢也就不说了。而女人自从有了孩子,似乎清醒了些,知道有些事是拗不过的,开始还反抗,后来也就不反抗了。她身子柔弱,干不了活。黄世发就不让她干。他讨女人不是想讨个劳力,他要的是女人的身体和女人传宗接代的能力。
   但他和他娘的梦很快破灭了。两年了,女人总是怀不了孕,不管他们如何倾其所有给她补充营养,她还是一天天黄瘦下去,干瘪下去。
   到乡卫生站检查,医生把黄世发狠狠骂了一顿:“你是不是在她月子里还和她同了房?她得了‘月痨病’!她的炎症很重,得干紧治,要不然她以后就不能生了。”
   黄家本就穷,这两年来又白添了两张嘴,哪里还有钱给女人治病?找赤脚医生开点土方,黄世发和老娘四处找草药给女人吃,给女人洗,但就是不怎么见效。三年后,女人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。
   从县人民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,土坯房里响起黄世发他老娘的嚎哭声:“我这是哪世造的孽哟,当初啥子都不顾了,就指望她能生个带把的,这几年简直把她这个破鞋当菩萨在供,哪晓得她生了那个野种就啥子都生不了了------”
   女人的日子一下子艰难起来。天不亮就被叫起来干活。女人头脑不清醒,做事总是出错,不是把麦子当猪草割了,就是把糠和米煮到了一个锅里。隔三岔五还有人到家里来告状:“你的疯婆娘把牛赶到我地里,把庄稼都啃完了------”“你的疯婆娘把我的油菜花扯了一大片,戴了一脑壳------”
   这时女人就少不了一顿打。但女人很能忍,不管老太婆咋个哭骂,黄世发抽断几根竹条子,她都不哭,也不叫。除了对她女儿,她会笑,会说话,平时她对任何人都从来不说一句话,更不会笑。
   故事讲到这里,话筒那边沉默了。我听到沉重的深呼吸声,我也忍不住抽了两下鼻子。
  第四章
   这时时钟已经指向了凌晨零时。话筒那边突然想起一阵奇特的合弦弦律。就和3个多小时前我在“往事”咖啡吧外听到的弦律一样。此时的杜雨菡在我脑海中不再是一个虚幻的符号,而是一个轻盈的背影和一头长可及腰随风飘动的秀发。她抱歉地说:“对不起,我的手机响了,您稍等一下。”
   我听到她接了手机,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。她一共只说了两句话。第一句柔柔地:“我正在向沈主持讲我的故事,你明天再打来。”第二句冰冷而坚决:“我的事不用你管。我决定了的事谁都不能改变,你也不能。”
   她挂断电话,又过来和我聊:“已经12点了,要不要明天再聊?”
   我说:“没关系,我们做新闻的,只考核工作量,不打考勤,一般也不用坐班。我平时也要凌晨一两点才睡。现在听了你讲的事,我更睡不着了。”
   她诚恳地说:“谢谢你,你是第二个听我讲自己身世的陌生人。”
   我说:“不用谢,这是我的工作。”心里却在想,那第一个这样耐心听她的倾诉的陌生人是谁?是那个画上对着月亮向她盟誓的男人吗?那个男人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打开她的心扉、走进她的世界的吗?

<待续>。。。
发表于 2005-12-6 11:16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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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经看过这篇文章,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悲情女人....
发表于 2005-12-7 12:03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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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了一个上午看完,可是这编文章还没写完,:~):~)
发表于 2005-12-7 12:11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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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时候可以续上啊?我等不及了!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8 02:12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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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继续往下讲:“我在黄家的日子过得很痛苦、很压抑。我6岁那年,我外公想让我上学,可我婆婆和我干爸爸不肯------”
   黄家母子不同意让小雨菡上学,一来是家里没那份闲钱,二来他们认为她的疯娘就是因为有文化才会变得“不本份”,她不能走她娘的老路,“一个女孩儿,会数数,会算帐就可以了,文化太高将来连婆家都不好找。”
   黄家搬出了这个理由,她外公也无可奈何。她外公只好经常把外孙女儿接回家,自己来手把手地教她读书识字,书法绘画。少了张嘴吃饭,黄家母子自是求之不得。雨菡天资聪颖,一点就通,一教就会,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学完了小学五年的课程,书法、绘画也有了一定基础。1983年,她外公试着让9岁的小雨菡参加了当年的小学毕业考试,结果她竟考了个全乡第三名。
   “小才女”之名再度传开。她外公的压力也随之而来。初中的语数历理他都还可以教,可是他不会英语。他想送小雨菡上中学,可凭他一人之力他承担不了学费,而且9岁的孩子也没有住校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。他只有把孩子继续留在身边,买来初中课本给她讲课。英语只有等将来有机会读中学时再补。
   雨菡学习很刻苦,她不满足于她外公教授的东西,还自己四处找书读。她外公经常在暗地里抹眼泪:“这孩子投错了胎呀!”
   幸亏有了她外公,她的灰色童年才有了一抹亮色。12岁时,雨菡已出落得亭亭玉立。由于早熟,她看起来象个十四、五岁的少女了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引来村里众多男人的垂涎。
   有一天晚上,她外公带她去看望她的疯娘。晚上就住在“婆婆”家。半夜里,她挨着她的疯娘睡得正香,一个黑影摸到床前捂住了她的嘴。
   她的挣扎惊醒了她的疯娘。疯娘不要命了似地和那个黑影搏斗。黑影骂了起来:“疯婆娘,你还敢跟我动手,你活得不耐烦了,你不能生了,你欠我们黄家的,你女儿就该替你偿还------”
   她这才听出这黑影竟是她的“干爸爸”。
   平时逆来顺受的疯娘这时表现出惊人的战斗力。已年过五旬的黄世发被正当壮年的疯娘抓咬得浑身是伤。
   搏斗声、辱骂声惊醒了她的外公还有她的婆婆。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到屋里来。
   她哆嗦着点亮油灯,看到她外公怒目圆睁,手里抓着根扁担,低声吼道:“黄世发,你敢动我外孙女一根汗毛,我就劈死你!”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8 02:12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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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世发抱着头,蹲在地上哭骂起来。
   她的疯娘一把抱住她,不停地颤声安慰她:“不怕,荷花儿,我的小荷花儿,有妈在,谁都别想欺负你------”
   她那白发苍苍的婆婆一看这阵仗,既没骂,也没哭,二话没说,转身冲进屋里拿了把算盘出来,接着从柜子里翻出个皱巴巴的小本本,开始一五一十地算起帐来。
   噼哩啪啦拨拉了一阵子,黄氏太婆指着她外公说:“亲家公,你先别气,这股子帐咱两家得慢慢算哩!当年你女儿是咋个进的我黄家的门你是晓得的,我们为啥会同意这门亲事,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你也是晓得的。你现在心里气,我心头还苦哩!谁家的媳妇是怀着别人的种进的婆家门?谁家的媳妇进了婆家门还没洞房就开始坐月子?我老太婆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种怪事。这些气我都忍了!怪就怪世发他爹,当年拖到那口气紧到不断,害苦了儿子一辈子。四十好几了还不晓得女人是啥味儿。我不能让黄家的香火在我手里断了,才做主接你女儿过门。哪晓得你女儿这些年来连个蛋都不下,我们真是亏了老本了------”
   她外公象泄了气的皮球,颓然说:“那你也不能打我外孙女的主意啊!你没见过媳妇进门就坐月子的,我也没见过当爸爸的强奸女儿的。”
   “哼,啥子爸爸女儿的,”黄氏太婆冷哼一声:“我儿子姓黄,你那外孙女儿可是姓杜啊!母债女还,你女儿欠我黄家的债,得让她女儿来还!”
   疯娘惊恐地叫起来:“啊,不,不!”
   她外公气得浑身直颤:“放屁,放屁,简直是放屁!”
   一番争吵怒骂之后,黄氏太婆指着算盘说:“你要去报派出所你就去报,这是我黄家的家事,我不信公安就能管得到。你不同意也可以,你把这些年你女儿、外孙女欠我的债结清楚!少算点,你也得赔我1500斤谷子,1000斤麦子,还有5000块钱!”
   这笔债清贫一生的外公如论如何也还不起。但无论黄家母子咋个逼,倔老头就是不答应黄家的要求:“除非杀了我,你们绝不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。丫头她妈已经毁了,不能再毁了她!”
   后来两家的矛盾惊动了乡村两级干部和乡派出所。懂点法律的外公替女儿提出了离婚。这一下轮到黄世发着慌了。他已经年过五旬,除了这疯女人,他不可能再讨得到老婆。何况这疯老婆还正年轻,依然美丽。
   但她外公的态度却非常坚决:“我女儿年轻时虽然犯了错,但也不能和禽兽生活在一起。”
   她的疯娘此时出奇地清醒,她一步不离地跟着女儿,眼光象老鹰一样犀利,谁敢多看雨菡一眼,她就狠狠地盯着这个人,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母老虎。当派出所的警官向她做调查笔录时,问起那晚的情况,她居然非常清晰地说:“他想糟踏我的荷花儿,他是个禽兽。我不和他过了,我要回家。”
   在乡村两级妇女干部和派出所的警官的帮助调解下,杜雨菡和她的疯娘结束了自己12年噩梦一般的生活,回到了她外公家里。
   黄氏母子起初不干,黄氏太婆甚至在派出所里以头撞墙、躺在地上装死。但当她听说她儿子的行为已构成“强奸幼女未遂”,可能被判刑时,她一下子老实了。她以不再追究她儿子的责任为条件,在调解书上捺了手印。
   12岁的雨菡还清晰地记得当年离开黄家时的情景。
   那天,她的疯娘继续保持着少有的清醒,仔仔细细地收拾着东西。她的干爸抱着头坐在门槛上,用干枯的手揪着头发。黄氏太婆病倒在床上,用手揉着胸口,长一声短一声地伸唤。
   她外公牵着她的手站在院外的梨花树下。已是晚春天气,天上还飘着小雨。满树梨花已开败了一半。冰冷的雨丝落在她脸上,零落的梨花瓣沾在她的头发上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8 02:12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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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皮肤出奇的冷,心头却是出奇的热,眼前的场景是出奇的压抑,心里却是出奇的轻松。她想,以后不会再有黑影半夜里来捂她的嘴了,也不会再听到竹条子抽在娘的皮肉上的闷响了。但她会经常想起干爸起早贪黑在地里劳作的身影,会经常想起白发如霜的婆婆坐在油灯下帮她缝补破袜子的情形,会想起干爸爸和婆婆那愁苦而绝望的眼神。
   她的疯娘把娘儿俩不多的几件衣服包在蓝布包里,走进婆婆屋里,跪下来,给黄氏太婆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。她仍是什么话也不说,也没有一滴泪。黄氏太婆长叹一声,流下泪来:“你走吧,走了也好。这12年是一场梦啊!这是我们的命,也是你的命。”
   她的疯娘出了门,牵过她的手。她默默地紧跟着娘的步伐。前面是她外公蹒跚的脚步,身后则跟着她干爸已显得佝偻的背影。她干爸远远跟着他们,走了一程又一程,什么话也没说,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家门口。
   进了家门放下包袱,疯娘舀了一勺水递给站在门外的干爸。她干爸不接,摇摇头,不说话,满眼是泪。
   她外公有些不忍,低声说:“要不要进来坐会儿?”
   她干爸还是摇摇头。在门外细雨里呆立了片刻,他慢慢转过身走了。可走了几步又突然转回头来,对她疯娘说:“将来我妈走了,你来送送她?”眼神里满是哀求。
   她疯娘点点头。
   她干爸又把那充满哀求的眼光转向她:“荷花儿,将来我走了,你会不会给我烧点纸?”
   12岁的她已懂得什么叫“走了”,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她疯娘替她说了:“会的,要是你走在我前头,我会叫她给你披麻戴孝,每年清明我会和她一起给你还有你妈烧纸。”她听娘这样说,也就跟着郑重地点点头。
   她干爸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。他用长满老茧的手指揩了揩眼角,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   当她干爸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幕里,她忽然觉得手背上一凉,似乎是一滴雨珠,她一抬头,就看到疯娘的眼中充盈的泪水。那一刻,她有个模糊的感觉,疯娘虽然疯了,心头还是明白的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8 02:12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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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   此后她的疯娘的病情时好时坏。但总的情形比在黄家好。好的时候她还会一边给她做鞋垫,一边教她唱歌,疯娘的嗓子很好,歌声嘹亮,总是让她听得如痴如醉。她记得疯娘最爱唱的是那首黄梅戏片断《天仙配》:树上的鸟儿成双对,绿水青山带笑颜,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,夫妻双双把家还------
   “她每次唱这首歌时,脸上就会突然布满红晕,眼睛变得明亮起来,神情变得妩媚起来。我这才发现原来娘长得真美。这时的娘步履轻快,做什么事都不会出错。我这才发现原来娘也有快乐的时候------”杜雨菡讲到这里时,忍不住轻轻唱了起来:树上的鸟儿成双对------
   她的歌声非常动听。她沉浸在回忆里,我的心浸在苦涩里。我是个感情丰富的人,她讲得这样细腻真实,这样动情,对那些不幸的人,不幸的事我仿佛已感同身受。
   我说:“你唱得一定和你妈妈一样好听。”
   “不,我妈妈比我唱得更好听,”雨菡认真地说:“因为我只是用嘴在唱,她却是用心在唱。”
   我敏感到,她***不幸一定和这首歌有关。但我没有问,我知道雨菡自己会慢慢告诉我所有的故事。
   时针已经指向凌晨2时,可我毫无倦意。她的故事深深地打动着我,我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情绪而去,时而叹息时而流泪。这一方面是职业习惯,一方面也是天性使然,我是一个最适合当听众的人。
   雨菡很体贴地问我需不需要休息一下,得到否定答复后,她继续往下讲述。
   命运似乎有了一些转机。
   由于和黄家闹离婚的事惊动了派出所和乡政府,雨菡和她母亲的遭遇引起了乡政府妇女干部的重视。在那个热心女干部的帮助下,杜家开始得到一些特殊照顾。村上每个月会秤30斤谷子、15斤麦子、2斤菜籽油送到她家,还会另发5元钱补贴。雨菡被送到乡中学念初中,学费全免,课本由学校老师帮着找上届学生借。上学前,老师特地给班上同学打了招呼,谁也不许歧视雨菡。
   这是雨菡第一次开始和除了她家人之外的人接触。她羞怯得象只小兔子,在学校里整整一天都难得说上两句话。但她的学习成绩却非常好,第一学期就考了全年级第一名。加上她的聪明善良,她很快赢得了全校师生的尊重和喜爱,要不是她的疯娘经常到学校来给她送饭,人们几乎会忘记她是“杜疯子”的女儿。生活环境和学习环境的改善,让雨菡活泼的少女天性开始复苏。她和大家的交流渐渐融洽。她外公紧皱了多年的眉头也慢慢舒展了。
   她的疯娘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,犯病的时候越来越少。她十四岁那年春节,破天荒的,她的疯娘给她扯了五尺素花棉布,给她做了件新棉袄。沉寂了十多年的杜家开始有了笑声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8 02:13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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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岁时,雨菡以总分第一的好成绩考进了县重点高中。乡政府为她出具了“特困户”的证明,学校爱惜人才,不仅减免了她所有的学费还决定每个月发给她30元奖学金。她学得很轻松,课余时间还参加了舞蹈训练班和国画班。她性格有点内向,不适合当班长,但学习委员一职却非她莫属。
   由于隔得远了,她的疯娘不能象以前那样每天到学校里来送饭、接她回家了。但每个月底,她的疯娘都会到学校里来探望她。女儿是她的清醒剂,她对女儿思念的积累不能超过一个月,否则就会爆炸。从村里到县里有70多里山路。为了省下来回5元钱的车费,她的疯娘总是走着来,走着去。
   那时在县中读书的乡下孩子都是自带大米到学院换饭票,再花钱买菜票就行了。她的30元奖学金只够每天的菜钱。米还得自己带。她最爱吃她娘做的咸菜和豆瓣酱。每次来时,她的疯娘不仅会背30斤大米,还会带一大瓶咸菜和一大瓶豆瓣酱,再带几张烙得黄黄的饼。咸菜和豆瓣酱会放很多的菜籽油炒过,饼里会放鸡蛋和韭菜。这70里山路很崎岖,难为疯了的娘记得那么清楚。每次都是天不亮就出发,走到学校时日头已经偏西。
   她每次都在校门口接她的娘。在这里,没有同学知道她的娘是个疯子。她的娘平时疯疯颠颠,穿得又脏又乱,可每次到学校来,她都会记得洗澡,换衣服。她的娘不知道在乎自己,却知道在乎她的感受。她的同学只知道她的娘穿得很朴素,但长得很漂亮;她的娘不爱说话,但非常爱她。
   接着了娘,她会马上端来热水帮娘擦汗。这个举动总是让她的疯娘受宠若惊。她的娘把米送到食堂后,就会取下挂在肩上的一个油布包袱,故作神秘地问她:“荷花儿,你猜我还给你带了什么?”
   她知道那里面装的必定是咸菜、豆瓣酱、还有鸡蛋韭菜饼。但她总是故意皱着眉,猜这猜那。她的疯娘就会得意地笑起来:“猜不着吧?荷花儿?你瞧,是你最爱吃的东西哪!”接着就把那三样东西一件一件地摆在桌子上。她会夸张地跳起来,在她娘脸上亲上一口,然后一阵大嚼。一边嚼一边问娘吃不吃,娘总是说:“嗨,早吃过了!”看她吃得那么香甜,她的疯娘就会露出满足而欣慰的笑容。
   她感到她和她的疯娘之间存在一种默契。这让她感动。
   但她高三那年,出了一件意外,全校师生都知道了她的娘是一个疯子。
   那年寒假,学校留下毕业班补课。一天,班主任说大家学习太紧张了,安排晚上搞个联欢晚会,大家放松放松。
   她的娘正好来送米。按习惯她娘会和她挤着睡一晚,第二天一早再走的。班主任老师一直对这位尖子生的家长心怀敬意,就诚恳地邀她和另几个送米的家长一同参加。
   晚会的节目都是大家即兴表演的。有唱歌的,跳舞的,吹笛子的,朗诵诗的,还有模仿秀的,现场气氛非常好。她的娘看得兴高采烈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8 02:13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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轮到雨菡表演时,她站起来说我给大家唱支歌吧。这时她同寝室的同学起哄了,要唱就唱《天仙配》吧,你唱那个唱得可好了。她红了脸,但大方地同意了。这时负责组织晚会的班长站了起来:那段黄梅戏是男女对唱的,你唱七仙女,我来配董永吧。
   这时她看到她的娘脸色有些不自在了。她觉得有些奇怪,但没有在意。她走上台去,和班长站在一起,唱了起来。
   她唱:树上的鸟儿成双对,绿水青山带笑颜。班长唱:从此再不受那奴役苦,夫妻双双把家还。她唱:你耕田来我织布。班长唱:我挑水来你浇园------当两人合唱到最后那句“你我好比鸳鸯鸟”,还没来得及唱“比翼双飞在人间”时,只听一声尖叫“不要唱了,不要唱了”!
   是她的疯娘。台上正引吭高歌的两个少男少女一下子愣住了。只见她的疯娘脸色潮红,胸口起伏不定,气急败坏地冲上台来,拉着她就往台下走:“不许唱了,不许唱了!”
   她挣扎着:“妈,你干什么?”
   “啪”的一声,她的脸上挨了一耳光。她的疯娘怒吼道:“谁叫你和男人一起唱的?伤风败俗!”
   羞辱、委屈、不解、愤怒,她的眼泪夺眶而出:“妈,你,你打我?你不也常唱这首歌吗?”
   她的疯娘象一头狮子,面目扭曲,厉声叫道:“我说不许唱就是不许唱,这首歌和男人一起唱就成了流氓歌。”
   莫名其妙的班长想上前劝解,可刚说声阿姨就被她的疯娘一口浓痰“呸”了回去:“你这个流氓,你想打我荷花儿的主意,门儿都没有,你那点打猫心肠瞒不过我去。”
   她的疯娘拖着她往门外走,口中骂声不绝,力气大得连班主任老师都拉不住。哭闹声惊动了其他班级的老师,大家都赶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。几个老师合力才把雨菡从她疯娘手中夺下来。
   语文老师姓何,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女教师。平时她最疼爱雨菡,她拉住雨菡问: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
   雨菡痛哭:“我妈,我妈她,她-------她的疯病犯了!”
   大家这才注意到她的娘神情的确不太正常。她目光灼热,神情激动,全身颤抖,一会儿哭,一会儿笑,一会儿又拼命抓扯自己的头发,口里喃喃有辞,却听不清她在骂些什么。
   校医赶过来,给她的疯娘打了两针安定,她的疯娘才慢慢平静下来。大家把她的娘扶到医务室的病床上躺下。她抱着她的娘,她的娘象虚脱了似的,靠在她的怀里慢慢睡着了。
第六章
  在她的疯娘刚睡着的时候,班主任老师、何老师还有班长在旁陪着她。她抽抽噎噎地简单地讲了她家里的一些情况,但她隐瞒了自己是个私生女的事实,只说她的爸爸在她还没出世时就死了,她的娘也因此而气疯了。
   大家陷入了沉默。医务室里只回响着她伤心的哭泣声。班主任张老师歉疚地说:“雨菡,平时我对你的关心太少了,我总以为你样样都那么出色,根本不需要我们当老师的操心,没想到你家里是这个状况------”
   何老师说:“张老师,你和田波先出去吧,你们都是男同志,别让她妈醒过来后再受刺激。雨菡就交给我吧,现在这种情况交给我们女同志收拾最合适。”
   医务室里只剩下了何老师和睡着的疯娘。雨菡慢慢止住了哭泣。今晚的事太突然了。快十八年了,她从来没见过母亲这么疯狂过。以前不管怎么发病,她对她都保留着一分清醒,她从来没骂过她,更没打过她。可今天,她却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骂她,打她。她不知道自己和男同学合唱一曲黄梅戏,而且这曲黄梅戏母亲平时也爱唱,怎么就会惹得母亲疯病发作。
   何老师专注地看着她的脸,又看看她疯娘的脸。突然问她:“你是不是跟你妈姓的?你妈是不是也姓杜?”
   她吃惊地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8 02:14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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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老师没有回答,又问:“你妈是不是叫杜丽华?你爸爸姓什么?”
   她更吃惊了:“我妈是叫杜丽华,我不知道我爸爸姓什么,她从没告诉过我。”
   何老师的眼睛里慢慢泛起了泪光,看着病床上的疯娘自语道:“丽华,十八年不见,你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啊!”
   她转头看着惊愕的雨菡,满脸慈爱:“孩子,我和你妈是同学啊,十八年前,我们曾经在同一个师范学校读书。你妈当年,是我崇拜的偶像,也是我最好的朋友。你不知道,你妈当年多么优秀,多么有魅力啊,怎么她这些年来的命就这么苦!”
   雨菡愣住了。她的身世她的母亲和外公从没对她讲过。可从村民的指指点点和婆婆及干爸的口中,她知道母亲当年是村里最漂亮、文化最高的女人,她在县师范学校读书时失了身被开除了。外婆气死了,她妈妈就疯了。她母亲当年的遭遇在她来说是一个谜,她一直想知道,一直想揭开,可一直没机会。
   她母亲清醒时,她追问过,她母亲只是摇头,执意不说。她就恨恨地说:“他害了你一辈子,也害了我一辈子,将来我一定替你找到那个人,帮你报仇。” 她的母亲不许她这样说,也不许她恨那个素昧平生的人。她母亲说:“我没有资格恨那个人,当年我们是你情我愿的;你有资格恨那个人,可是我希望你不要恨他。”
   她也就不再提了。但她在心里暗暗发誓,这一生一定要找到那个人,让他为母亲这一生的痛苦,为她这一生的痛苦付出代价。
   虽然她不说,但她母亲明白她的心思。在头脑清醒时,她总是不忘劝解她:“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怎么做,你的不幸我也有一半的责任。可是我希望你将来能过得快乐,不要一直生活在仇恨里。你将来也会谈恋爱,也会遇到让你心动的男人,你可以尽情地享受爱情的甜蜜,但爱情带来的不仅是甜蜜,还有伤害。如果你将来受到了伤害,希望你学会宽恕,只记得甜蜜,忘了伤害。”每次她都只是听着,不说话。她母亲就长叹一声,忧郁地走开。
   现在她却突然遇到了妈妈当年读书时的同学。她埋藏已久的疑问一下子冒了出来:“那你知道当年我妈和我爸的事吗?”
   何老师迟疑了一下,点了点头,温和地说:“但我不能告诉你。这些事应该由你妈妈自己来告诉你。如果她自己都不愿说,我们更不能说。”
   雨菡冲动地说:“我妈这些年啥都不肯说。我和我外公他们谁都不知道那个坏男人是谁!”
   何老师说:“雨菡,人不是只有好坏之分的。你的生父不是一个坏男人。”
   雨菡恨恨地说:“不负责任难道还不算坏?只顾自己而不顾我妈的生死、我的生死难道还不够坏?”
   何老师说:“他不是坏,他只是太懦弱,不敢面对现实,不敢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。”
   雨菡哭了起来:“何老师,您知道我和我妈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?”她哭着,把她的疯娘和她这些年的遭遇讲了出来。
   等她讲完,何老师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:“真没想到会这样。当年你妈被开除了,我想去找她,安慰安慰她,可是我正忙着毕业分配,就先搁下了。等我这边忙完了,工作落实了,我再到乡下去找她,却找不到她了。你外公恨你妈不争气,连带我也恨上了,他不肯给我讲你妈的情况,只一再追问我那个男人是谁,我不敢说,你外公就拿着扫帚把我赶出来了。我只是从村里人听说,你外婆被气得喝农药自杀了,你妈被嫁到山上去了------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,我想他也想不到------”
   她正想进一步追问有关自己的身世的问题,床上有了响动,她的疯娘醒了。她的疯娘茫然地望着四周,不知自己身在何处。她看到满脸泪痕的女儿,吃了一惊:“你怎么哭了?谁欺负你了?”
   雨菡委屈地望着母亲,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一切。她含糊地说:“妈,你刚才又犯病了。你还打了我一巴掌。”
   她的疯娘一下子坐了起来:“我打了你吗?我刚才干了些什么?”
   她忍着泪说:“没什么,刚才您只是突然犯病了,又哭又笑,还抓着我打了我一巴掌。”
   她的疯娘也哭了起来:“荷花儿,我------我的病是越来越重了,怎么说犯就犯,连你都打起来了?”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8 02:14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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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老师泪眼婆娑地牵起她的疯娘的手:“丽华,你还认得我吗?”
   疯娘迟疑地看着她:“你是------哦,想起来了,你是我荷花儿的语文老师!”
   何老师哭出声来:“是啊,可我还是你的同学,你最好的朋友啊,我是何素珍啊,你忘了,当年师范学校70级一班------”
   疯娘的眼中一下子射出凛冽的光来。她盯着她看了半晌,记忆一下子苏醒了,眼光慢慢温和起来,感伤起来:“是素珍啊,好多年不见了。我说呢,怎么荷花儿的语文老师看起来这么眼熟,就象是我多年不见的一个老熟人似的,原来是你!你这些年过得好吗?”
   何老师说:“好,好。我分配到县一小,后来一边教书一边又自考修完了本科,就调到县中来了。没想到,你的女儿居然会成为我的学生。”她温和地对雨菡说:“你先出去一下好吗,我和你妈有话要谈。”
雨菡不情愿地嗯了一声,出了门。却只在门外转了一圈又悄悄猫着腰钻到了窗户低下。
   只听何老师和她的疯娘哭成了一团。过了一会儿,她看到何老师用嘴角朝门外一呶,悄声问:“雨菡就是当年那‘董永’的女儿?” 疯娘一下子紧张起来,赶紧制止了她:“不要说了。当心她会听见。这丫头鬼得很,她会偷听。”又四处张望了一下,郑重地朝何老师点了点头:“我就这一个孩子。”
   那天晚上,在校医务室的窗户低下,杜雨菡第一次听到了有关自己身世的只言片语。她也暗暗在心中重新发了一遍誓:这辈子我一定要找到那个男人,他补不补偿我没关系,他必须补偿我母亲。如果他不能补偿我母亲,我也不能让他好过。
   她一直在心中把生身父亲称作“那个男人”,她不承认他是自己的父亲。
   虽然杜雨菡还没有讲到她最终是否找到了她的生父,是否实施了报复,但我知道,象她这种外表柔弱内心刚烈的女子,一定是说得到做得到。我已经预感到她未来的悲惨命运:一个天生丽质、心比天高的女子,却是这样的身世,她的未来能幸福吗?
   第一晚的电话采访就到这里结束了。这一次,我们在电话中足足谈了6个小时。虽然还没进入故事的高潮,但从目前的情节铺垫看,后面发生的事更会更加曲折,更加惊心动魄。
   挂断电话后,已是凌晨4时。我无法入睡,干脆起来先把录音笔中录下的内容传输到电脑中,简单整理了一下,再把这段录音发送到安美的邮箱中。我想雨菡的目的不外乎是要找到那个当年推她入江的负心汉,安美能帮上她的忙,而且她不排斥安美的介入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8 02:15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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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天色微明,我才上床入睡。我一直睡到下午2时过才醒来,但睡眠的质量很差,我不停地做梦,不再梦见自己被那看不见的眼睛跟踪,我梦中的画面是零乱不堪的片断:有贫穷落后的小山村,白发苍苍的黄氏太婆,还有一个秀丽的少女,站在细雨纷飞的梨花树下------
   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李楠打了电话。他很快赶了过来,还帮我叫来了丰盛的外卖。他没有问我昨晚的采访情况,他已经习惯不打听我的工作内容。只是提醒我不要太累。他还约我出去共进晚餐。可是我食欲全无。
   我现在只有一个欲望,一个强烈的欲望:见见那位杜雨菡,早点完成后面的采访。从业这些年来,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心甘情愿地听凭采访对象的意志,踏着她安排的节奏前进。我甚至已不是特别在意这个故事最终成为节目的可能性,我更在意听完这个故事,了解这个故事,走进这个故事。我知道这不是正常的工作状态,可是我已身不由已。
   下午,我们再次用短信联系。她说今天我们暂时还只能电话联系,晚上10点,她会准时给我电话。后天晚上,我就可以到她家中详谈。对她的安排我只能听从。她已完全掌握了主动权。
第七章
  晚上和李楠一同吃晚餐时,我心不在焉。对他讲的他此次去广东、海南签下了多少广告大单,他又赚了多少钱毫无兴趣。
   李楠说:“你每次进入工作状态,和我在一起就是这样魂不守舍的。我觉得我好象只得到了一半的你,另一半的你我怎么也触摸不到。”
   我说:“你也太贪心了吧?每个人都肯定是先属于自己,再属于别人。爱情再伟大,也不可能战胜人的天性。何况你呢,你还不是经常忙自己的工作,把我抛在一边?我还不是只得到了一半的你,另一半的你别说得到,我根本就不怎么了解呢!”
   李楠说:“可我是个男人啊,男人的生命首先一半是事业,另一半才是爱情。而女人,应该是爱情至上的。”
   我喝了一小口红酒,说:“抱歉,我不是个爱情至上论者。我是人性本恶论者。我相信人的天性都是自私的。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,没有真正的爱情至上者,人人都是以自我的需求、自我的感受为中心的。”
   李楠笑了:“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嘛,让人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么生硬,那么赤裸裸。”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8 02:15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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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说:“只有尊重了人是自私的动物这个事实,大家相处才更容易,更真实。爱情也是这样,只有建立在先重视自己、也理解别人最重视的是他自己的基础上,爱情才会更牢固。”
   李楠说:“你真象个哲学家。不过你说得好象有点道理。象你这样把什么事都想得这么透彻的人,最不容易受伤害。所以和你相处非常轻松。我想,这正是你让我着迷的地方。”
   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:“所以了,你不要抱怨我不如你爱我那么爱你,我的爱虽然不是百分百,但却是货真价实、毫不夸张、毫不虚伪的。不象你,口口声声说有多么爱我,也不知道里面掺了多少水份。”
   虽然我说的是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,但李楠却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。我连忙说:“别当真,我说的都是玩笑话。来,我自己罚酒一杯!”他也陪饮了一杯,尴尬的气氛才又活跃起来。
   我们在餐厅门外分别,上了各自的车。我们早已同居,但为了给即将到来的婚礼积攒点新鲜感和激情,我们刻意在办理结婚证那天起就暂时分居。
   晚上10时正,雨菡的电话准时来了。
在开始讲叙前,她突然提醒我:“我知道你会录音,但别忘了先检查一下录音笔电池用完了吗?昨天讲了那么久,该换电池了。”
   这个女人真是太精细了。我只好老实说:“早换好了。我的工作程序是从来不会出错的。”
   她说:“那好吧,我们开始吧。”
   从她的疯娘那次发病后,雨菡的情绪受到影响,学习成绩有了波动。而她的疯娘依然每个月都来看她,不过不用再走路了,何老师帮她承担了那5元钱的往来路费。开始她娘说什么也不肯接受,何老师急了,哭着说:“你还是那么倔,不肯接受任何人帮助吗?你宁愿别人欠你的,也不愿欠别人的吗?何况,我对你来说也是‘别人’吗?咱们是好姐妹呀!”她娘这才接受了。但每次来都会给何老师带点乡下的特产。雨菡这才发现她的疯娘骨子里依然充满了骄傲,还一直保持着尊严。
   临近毕业时,她的疯娘在学校里第二次犯病了。
   那天学校里装扮一新,等着迎接县上和教育局的领导来视察工作。领导们工作视察完了,还特意到毕业班来看望毕业生们,给他们讲话。她的娘正好来送米,可在教室门外站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又犯起病来。
   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闹,但神情悲伤,浑身颤抖,就象受了什么重大打击,嘴里反复地念着:“不可能,这不可能-----”雨菡惊慌失措,想安慰她,但她把女儿推开了。何老师匆匆赶来,带走了她。
   何老师和她娘站在校门外的角落里,不知说了些什么。雨菡远远地看着她们,心里充满了不解,也充满了恨。她恨那个让她娘不时犯病的“病根”。
   这一次,何老师陪着雨菡送她娘回了家。看到她那徒有四壁的家,何老师再次落泪了。
   雨菡郑重地叮嘱何老师:“我知道你认识‘那个男人’,但你不要把我们的情况告诉他,他早已忘了我妈这个人,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还有我的存在。你别告诉他,不然,到时候他的任何反应都只会给我们带来伤害。”
   她娘回家后精神一直不见好转,又回到那忧忧郁郁、茫茫然然、整天不说一句话的状态。
   高考前该填报志愿了。雨菡拿着志愿表回家去和外公商量报哪所学校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8 02:16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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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师们建议雨菡填报清华或是北大,以雨菡的实力,只要高考时发挥正常,考清华北大应该是轻而易举的。雨菡自己也很想到首都去读书。长这么大了,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渴望。
   但外公却有些犹豫。他担心的不仅是高昂的学费、路费、生活费,还有她的疯娘。雨菡若真考上了,能不能贷到助学贷款还是个问题,就算能顺利贷到款,解决学费问题;雨菡也能拿到奖学金、解决将来的生活问题;可路费呢?她不可能每个假期都回来,能一年回来一次就不错了,她的疯娘能受得了长时间和女儿分别吗?
   外公的担忧也是雨菡的担忧。祖孙俩都不知该做何决定。她的疯娘却拿着志愿表和报考资料,左看看右看看,满脸欣喜和兴奋:“我的荷花儿要出息了!”
   雨菡说:“娘,我想报北大,我想去北京。”
   她的疯娘凝神细想:“北京?北京在哪里?有多远?我要是走路去看你,多少天能走到啊?”
   雨菡一下了哭了。她知道,她的梦破碎了。她的娘每个月都要见到她。而北京,她的疯娘走一个月也走不到啊!
   最终雨菡报了西南师范大学。读师范学校,成本最低。学费不会太高,国家每个月还会发放生活补贴。而重庆,是离她的家乡最近的大城市,有200多公里,如果她的娘要去看她,还有靠脚走到的可能。
   她的娘曾经走路去过重庆。那是几年前,她外公攒了几百块钱,带她去重庆找大医院看病,看还有不有可能治得好她的疯病。两人背了一袋米,轮流背着,走饿了,就打一竹筒米向村户人家换碗饭吃。晚上,就找个村户人家的柴房躺一晚。两人走了四天才走到。结果医生说,她娘的病能治,但治疗时间很长,需要花很多钱。那个数字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。她娘就说不治了,省下钱攒着给雨菡将来上大学。父女俩就又相携着走了回来。
   对雨菡的最终决定,老师们都觉得非常遗憾和痛心。但他们也无可奈何,他们可以帮着捐学费,可是解决不了她的家庭问题。
   高考对雨菡来说没有悬念。她的总分超过西师大中文系录取线100多分。她提前就被录取了。8月初,她成了学校第一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学生。拿着录取通知书,她飞奔回家去报喜。她可是那个小山村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哪!
   但命运的安排却是如此苛刻。她那个家似乎不能承受一点点欢乐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5-12-8 02:16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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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外公高兴得喝了半斤白酒,不料酒刚喝完就一头栽倒在地。 那白酒是从村头鸡毛店里打来的散装白酒,才2块多钱一斤。以前常喝都没事,可这次就出事了。同村的人喝同一批酒的还有几个,可没她外公喝得多,也没她外公年纪大,其余人症状很轻,她外公就严重得多,一送乡卫生院,医生洗了胃就马上给县人民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。人刚拉进县人民医院,医生就下了病危。
   县防疫站、县工商局都派人来调查了。原来那白酒是工业酒精勾兑的“歪”酒。开小店的村民和供酒的小贩都吓得跑了。她外公一连抢救了五天,最终还是没能挺过来。临死连句话都没连留下。
   虽然政府垫付了大部分医疗费,可她外公这些年攒下的那1000多块钱也都填了进去。
   接下来是办丧事,她的疯娘守在棺材前哭得昏死过去,醒来后脑筋就又开始不清醒。给外公办丧事的任务就落在了刚满18岁的雨菡身上。
   长这么大,她从未办过丧事。一下子失去了最疼爱她的人,母亲又病倒在床,雨菡眼泪都流干了,心也被掏空了。整个世界都塌了。
   她除了哭,只能哭。撕心裂肺地哭,压抑地哭,不是守在她外公棺材前哭,就是守在她母亲病床前哭------
   “那几天里,我好象透支了我这一生中一半的眼泪,后来我哭的时候就很少了,偶而哭,眼泪好象也不多了。”雨菡说。音调悲凉,但没有哭。我却在电话这头哭了。我太容易进入角色,我几乎把自己置身在那凄惨的故事现场。
   我想起了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,是多么平坦、顺利啊。我父亲是高干,母亲是大学教授。父母虽曾经历过一些诸如文化大革命的折磨,我却没受到过任何伤害和委屈。我顺利地成长,顺利地上学,顺利地工作,顺利地恋爱-----人生的起点和终点都是一样的,可中间的轨迹却是那么不同。我走的是阳关大道,雨菡走的却是羊肠小道,路上还布满荆棘。我的欢乐多得数不清,愁苦的事要费尽心思才能想起一两件,可雨菡,她的欢乐少得可怜,而每收获一点点欢乐都会马上遭遇十倍的悲伤。
   雨菡说:“你哭了?你太感性了。我现在都不哭了。因为眼泪解决不了问题。”
   在那个寒气逼人的盛夏,雨菡遭遇的悲伤还远远不止失去亲爱的外公。
   村里的干部和老人们帮着她料理了所有的杂事。看着屋后山坡上垒起的新坟,和跪立坟前无助的母亲,雨菡一下子成熟了,也坚强了。现在,到了该她撑起这个破碎的家的时候了。田里的活有村里的人帮着,家务、喂猪、照料疯娘的担子就得由她挑了。
   她的疯娘在她外公坟前一跪就是两天两夜,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哭不闹。昏倒后抬回家就开始发烧。老师们帮她捐的两千多块学费钱就这样变成了药罐中苦涩的药。她已准备放弃上大学,待治好母亲的病后,就外出打工。等打工挣够了钱,以后再重新参加高考。
   一天傍晚,她割完猪草回来,大老远就听到了她的疯娘的哭闹声。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,只见何老师正抹着眼泪劝她娘,地上撒了一地的钞票,全是100元的新钞。
   她母亲疯狂地叫道:“拿回去,拿回去,我才不要他的钱,不要他的钱!我不欠人的情,更不要欠他的情。我不要他可怜,他也不欠我的------”
   她一下子明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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